2017年11月4日 星期六

《那天以後》反正愛過,誰也不欠



第一次看韓國名導洪常秀的電影,之前一直耳聞他被譽為亞洲版的伍迪艾倫,這次衝著導演加上領銜主演的金珉禧之間話題十足的感情糾葛,本部片尚未上映就有許多新聞熱點。電影場景、角色都十分單純,一男三女的愛情糾葛,劇本稍微修改一下也許就會變成三立台的八點檔戲劇。不過幸好,也許因為故事是建構在導演自身經驗之下,雖然夠渣,但秉著出色的對白和令人印象深刻的鏡頭,仍是部很耐人尋味的作品。

男主角奉完的人物設定是個文采翩翩的人,甚至在文壇界還有小有名氣,許多人皆會拜讀其作品,甚至還得到某座文學獎,本身是一間小出版社的社長,只有他和一名員工的公司。而故事就從天未亮就出門的社長開始說起,他的出版社來了一名新員工,正是由金珉禧飾演的女員工:美麗。從一杯咖啡的時間聊起,聊到美麗的身家背景、她的兄弟姊妹、諸如此類云云,起初看似平淡的對話,卻在片尾時變成情緒張力極大的對話場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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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個女人,三種質問


另外,電影裡面大量的對話場景是劇情鋪陳的關鍵,導演著名的伸縮與搖攝鏡頭,在這部電影中也充分見識到,多半運用在許多平行的對話視角畫面裡。影片中男主角身邊有三個不同的女人,和他們之間的對話饒富意趣,三個女人是拋出問題的對象,男主角奉完則是回答的那一方。例如開頭在夫妻對話中,太太的試探性問題:

「你為什麼最近都這麼早起出門?」
「睡不著,就起床了。」
「為什麼睡不著?你有心事嗎?」
「睡不著還能有什麼原因,就醒了啊。」
「你最近表情變了。」
「有嗎?」
「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?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?」


下一段,中國餐館裡,美麗跟社長的對話場景,燒酒一瓶、碗盤幾許,左美麗,右奉完,誰說話鏡頭就盤向誰,觀眾視角如同置身於場景中,隨著攝影鏡頭,看左看右。


「我可以…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「可以啊,請說。」
「你為什麼要活著?」
「活著還能為了什麼?我們的出生和生活在哪裡,都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。」
「所以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活著囉?」
「你是想聽到我回答,因為愛,這類的話嗎?」
「有些東西,不是話語文字可以傳達得出來的。」
「但你怎麼知道你感受到的,就是真實?人是需要信念過活的,為什麼非得要相信『真實』呢?」


緊接著是昌淑與奉完。燒酒數瓶、杯盤狼藉,左昌淑,右奉完。昌淑哭著罵他懦弱膽怯,奉完被激惱了,「你再說一次,我才不懦弱。」

「那你敢現在打回家嗎?」
「你以為我不敢打嗎?」
「你就是膽小鬼!」
「那你為什麼要愛上我?」
「…我愛你和你懦弱,哪有什麼關係。」
「…你要不要看我女兒照片?」
總是被迫回答質問的奉完,在天秤的兩端擺盪,那樣對的這樣錯的,這樣不行那樣也不好,連續的問與答,拋出問題的同時,無形中也讓觀眾跟著奉完一起思考可能的解法。

鏡頭畫面上常常使用左右兩邊對稱性來區隔著不同的處境和狀態。例如當太座衝到出版社要揪出小三時,一看到美麗就先下手為強,賞了她幾個耳光,將美麗當作那個勾引老公的狐狸精。當三人在沙發對質時奉完+美麗坐在同一側,太太坐在對側;小三和社長重逢後,左側坐著奉完+昌淑,對側變成了美麗。

一個座位,分割了兩個世界。

當美麗開口提起想要辭職的念頭,認為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,社長慰留她,要她別因為私人的小事而影響到自己的工作職涯,然而一個轉身遇到了回頭的昌淑,擁抱完就忘了上一秒答應美麗的承諾。殘酷得如此荒謬;每一句當下誠懇的話,過了下一秒就都可以成為謊言。

都愛過,誰也不欠

「社長你只是挑比較輕鬆的那條路走而已。」美麗對奉完這樣說過。


到底什麼是比較輕鬆的路?如果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,就會陷入一種一切又要重新開始的感覺,所謂已經擁有的和不想失去的,總是矛盾的拉扯著。可人一輩子不想失去的如此多,孰輕孰重又豈是輕易能割捨的,這一邊不能放、那一邊又捨不得放,想要的東西不只一個,愛的也從來都不只一人。

於是為了要安撫家中太太疑心,又因為太太已經認定美麗就是奉完外遇的對象,奉完與昌淑將錯就錯,將整件事都推到美麗身上。兩人依偎在沙發上握著手,相信「我們可以一起度過這個難關的。」事隔一段時日之後,美麗重新造訪「江」出版社,要道賀社長得獎,結果重現了當初第一次與社長見面時的寒暄對話,正當觀眾覺得納悶之時,社長突然道:「啊,我想起來妳是誰了。」

看到這裡的觀眾大約心底都有想罵髒話的衝動。如果說昌淑是奉完的真愛,為了她可以拋棄生活裡原有的一切美好事物;如果說對於奉完來說,活著沒有任何高大上目的;如果他相信自己內心感受到的真實──那又是為了什麼,轉眼就輕易遺忘愛過的片刻。

「那天以後」對美麗來說,是她到出版社上班的那一天,對太太來說,是她發現奉完外遇的那一天,對昌淑來說,是她重返出版社的那一天,對奉完來說是他決定利用美麗的那一天。


然而最後的最後,昌淑終究成為一個路過的人,默默從他存在的世界消失。「看到我女兒穿得這麼漂亮站在我眼前的那一刻,我馬上就下了決定了。不到一秒鐘喔。我決定,放棄自己的人生,從今以後只為孩子活下去吧。」昌淑離開了,美麗也離開了,那天以後,不該留下的終究還是離開了,不該存在過的也終究是給遺忘了。

美麗和社長對話的過程中曾提到,從來就不認為在這世界上自己是主角。同樣的,在整部電影中,她也不是愛情故事裡的主角,而是名闖入的配角,而且還是以被厭惡的形式存在的配角。畢竟在一段關係裡,也許永遠只能有兩個主角的戲碼,多了一個誰,都會破壞了這場戲。

本片運用許多的對話和生活的細碎片段,切開人最脆弱、最矛盾的情感掙扎,愛還是不愛,到底誰說了才算?電影看完仍然還是沒有答案,只能相信,反正愛過,誰也不欠。我是這樣理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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